作者：陈海舟

　　年少时读过朱自清的散文梅雨潭的《绿》就缠着父母去了仙岩，然而总觉得与他的手笔相去甚远，不免心生遗憾。直到九十年代末去了北京，在看过香山的红叶后，直奔什刹海佛地绿杨，可印入眼底的绿也只有几分生硬的骨格。久居“水泥森林”从未见浓墨重彩泼绿的垂柳，那一种奢望却成了年代久远的灰色。待以后去了几趟的苏堤白堤，自见那西湖边的垂柳生有几分柔弱，意欲竭尽江南的柔媚，除透着几分水嫩外，柳这印象与其他的树种一样的平凡。

　　我曾因《聊斋志异》与柳字之误，让父母笑作“聊柳白字先生”。又因毛泽东写的“我失骄杨君失柳”之诗寓情深沉而扼腕。待长大又因喜好柳永之诗词而爱屋及乌，对“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那种飘逸精湛的手笔尤其深刻。

　　柳树与我渊源之早还数六岁时去乡下亲戚家玩，那表舅给做的遮荫的柳条帽，还有就是跟着那些个大孩子用网兜去捉知了和掏地上的知了洞，或是收集柳树干上的知了壳－－“蝉蜕”。柳枝柔且韧，在乡下，我看见过用柳条编的筐，还有田垦上用来驱赶牲畜的藤条，我还折了柳条抽陀螺，很是过隐。这一晃多年，对柳树的记忆成了久远的怀念。

　　曾几时心情一度灰暗，不见眼前一丝绿的生机。回镇的这几年从来不曾留意过那日新月异的旧城改迁。时常路过新建的伯温路上看到沿河溪栽种在隔离带外一派葱葱郁郁的绿树和灌木沾满了灰尘，总给人一种尘封的苍桑感。这，不看也罢。

　　“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不知从哪时起，一排沿溪的柳树逐渐显山显水日渐挺拔起来，历尽春夏秋冬，虽然长得如同少女般的娉婷，偶而过之也并不见它们的好处。直到局大楼搬迁这两三年，每日打从柳下穿过，便日渐生出一丝情愫，自然也就留意起那沿岸的一排柳树来。

　　年初的冬雪沿没退尽，沿河溪悬垂的柳枝上一颗颗相依挨着的嫩芽就捎来了春信，那一抹初绽的鹅黄早早让人们体验勃发的生机。春来柳先知。韩愈一首“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正是春日里绝好的写照。每每在这个时候，偶见水鸟栖息树梢鸣啾，或于林荫间追逐嬉戏，又让人领悟了杜工部的“两个黄鹂鸣翠柳”的意境与着墨处的鲜活。春风轻拂，柳枝袅娜，是此时最入眼的主角。

　　长在溪边的柳总是水水的，酷似极尽婀娜的女子，用“窈窕”之词也不为过。古有形容“柳眉，或是柳腰”无不以纤细之神态来形容妙龄的少女。可见柳树早已寓含女子之柔媚、之婉约、之窈窕姿态。

　　夏天，沿堤的垂柳枝繁叶茂，白天像一柄柄遮阳伞，给过往的路人洒下一片片荫凉。我除了每日早上匆匆在林荫穿过的片刻身影，无暇顾及扑面而来的绿色。余下的时间就是在办公室里一边工作一边听着蝉在柳树上恣意的喧嚣。静坐于溪岸的对面，仍然从柳树在微风轻拂中，寻觅到清凉的享受，时常为那跃入眼中的一片绿而感动。

　　我最爱暴雨中的柳。这时的柳树经过了雨水的洗礼，一如出浴的少女，长发婆娑更加清新。透着一种入眼就能让人解乏的翠绿，绿得沁人心脾。

　　夏夜的柳树没有浮华浓香来点缀，只有夜晚的霓虹灯折射出柳树的婀娜与妩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沿着河岸，纳凉的人们，在林荫下或站或坐或散步，或携幼将雏显得那样的浪漫与温謦。这时候，柳树则像是一个造物主，在夜幕下赐予那些个谈情说爱的青年人浪漫的夜话。

　　秋天，当所有的树种大多举起累累的果实之后，而柳树则日见谦恭，将腰身压得更低。它总是面向大地，时时刻刻不忘感恩的姿态。西风梳林而过，黄灿灿的柳叶似蝴蝶在沿河上下翻飞，又成秋日一景。

　　入冬的柳树很谦让，她总是让林荫道上的灌木最大角度获取光照，郁郁葱葱。冬日的雪一再倾轧所有的树枝而不堪重负的时候，而柳树却用轻捷的身姿承接霜露早早地迎着春风载歌载舞。

　　我喜欢柳枝的轻盈，在风中悠扬而不失柔骨的轻灵之态。动则千姿，静若处子。

　　柳树生命之旺，存活率极高在树中堪屈一指。“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枝在春日三月期间，随手截取一节，埋入土中，不消几日就能存活。她随遇而安，哪怕是贫瘠的砾石和沙滩，它都有极强的生命力。俟春暖花开时节，柳枝浅露淡淡的黄花，鳞次栉比地开着，瞬息间柳絮轻扬，恰似一场纷扬的瑞雪。在你不经意间，让你亲临一场万物生机勃发的境界。

　　读过李渔的《闲情偶记》。“柳贵于垂，不垂则无柳。枝条贵长，不长则无袅娜之姿，徒垂无益也。”时下春浓，溪柳沿岸排行自成一景，那临风婆娑的柔姿，一股股涌动的绿意，漫步其中的感受甚是美妙。沿岸桃红柳绿，虽不曾有莺歌燕舞，每穿行河堤柳林之下，倒也拾得几分惬意。看着细细的柳叶，尾尾都像是游曳在眼前的‘柳叶鱼’。再吟哦《柳枝词》“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不也乐乎？！

　　看！那沿溪的垂柳行行，心情也随之晓畅。柳树，堪称树中之真女子是也！

　　我爱柳树，更爱她柔而不妖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