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冷云笺

       岛人说七月不是正经月，节多。

　　七夕是乞巧节，又叫小孩节，大人在送七仙女上天的时候乞求她们给孩子们施点巧，不但女工巧，还要健健康康的，因此这节的主角儿是未成年的女孩。

　　天还没黑，雨已经停了，我东摇西晃地下了楼，邻居们都已经在大门口做“拜拜”了。桌子架得高高的，差点儿就高过了眼睛，“七星亭”很“豪华”，是尖顶的圆亭，有五层，回廊朱门，镶金裹银，里面黄纸上只印了一丛花，居然没有穿宫装的七娘娘画像，真稀奇。桌上瓜果饼干很是丰盛，中间摆了一大盘里面嵌了红糖米糕的红龟红圆和一只尾巴上带着几根毛的全鸡。看阵式就知道这家孩子已经十六岁了，可孩子却不知跑哪去了，只有大人在旁边候着，整个过程无趣得紧。

　　记得我们小时候，生活虽困苦了些，但所有的节日都是隆重且虔诚的。还没到七夕，小孩们就兴奋了起来，早在几天前就开始觅起红花的影踪，漫山遍野地找，到别人家巷子里房前屋后地瞄，瞄着了就估算着盛开的日子，就像小偷的踩点。那时家里有闲情养花种草的毕竟少数，尤其是那种可以把指甲染红了的凤仙花，大家伙都藏着掖着，能看到一朵开得正好的可谓是凤毛麟角了。到了七夕日，大部分只能摘七朵玫红色的胭脂花来替代。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七位仙女非要戴花不可，或许是看见路边花朵鲜艳美丽，顺手摘了插在头上，却不想人如娇花了。

　　桌上非但有花还有粉还有丝线和水煮蛋。那是让七仙女上天时用来梳妆打扮用的，打扮得像蛋一样光滑完美。当然，也是父母们寄望孩子们像七仙女一样美貌灵巧。

　　我记得拜七仙女都是在吃过晚饭刚刚天黑的时候进行的。神仙不沾地气，那时，我们会按奶奶的指示搬来四张方凳摆在门口露天的地方，垫着桌子的四只脚。这样子桌子就比我们的个头高出一些，我们根本就看不见桌子上是什么样子的。只能从母亲放东西的位置上估计。七星亭是摆在最前方的，朝向我们。然后按顺序摆上香炉烛台，七杯酒七杯茶。香炉边似乎还请了一尊土地公公。母亲通常会把鲜花、粉、丝线放在一个盘里，七个煮熟不剥壳的鸡蛋放在另一个盘子，另外的一些盘子里放些寿面红枣水果之类，摆了满满一桌子。最后在桌角放上刻有八卦的小铜牌和几枚铜钱。小城都为十字巷，家家户户的祭拜几乎都在差不多时间里开始的。天一黑，一排排的烛光闪动，时有烧七星亭的火光照在脸上，隆重又神秘。

　　等待是漫长且无聊的。我们盼望早点拜完，却舍不得把漂亮的七星亭合着纸钱烧掉。每每一边帮忙着，一边依依不舍地多盯上几眼，不过这点心痛很快地被许多好吃的东西所替代了。拜完后，母亲把这些供品都分给我们这些馋孩子们。然后她把那几个小铜板一个个用丝线穿了，挂在我们的脖子上。据说七夕夜挂上向七仙女乞过巧铜板的孩子，非但可以保佑平安，还可以变得聪明伶俐。我们可不管这些，互相炫耀着胸前的铜板。父亲说：“等下一定会下几滴小雨，不会太大，一会就会没了，那是七仙女上天时流的泪。”我不信。特意地留意，果真如此。天相真的好奇怪。

　　才过完七夕，转眼又到了七月半的鬼节。七月是海龙宫的水牢开放的日子，那些沉入水底死去的冤魂们便有了个放风的机会。家里人趁机搞“牵欑”将亲人的灵魂拉上地面，此后就免受水牢里每日灌水之苦了。欑和七星亭一样都是用纸和蔑条糊起来的，红红绿绿的很是好看，不过欑很大，有点像没盖没底的宫灯。圆形。直径约有一米，两个人那么高。边上用六根二指粗的蔑条固定.在地上挖一个坑，埋一个坛子，用一根竹竿穿进欑的中心，插进坛子里竖了起来，一帮人拉着欑跑着，转呀转的。欑是专门把非正常死亡的魂灵于水深火热的十八层地狱里拉出来的一种迷信活动。我所知道的有“水欑”和“血欑”。在水里死去的叫“水欑”。见到血的叫“血欑”。“牵欑”大都在半夜里开始，先由乩婆先向死人的灵魂发放请柬，然后一干亲人们就拿张席子去出事的地方把死者的灵魂“被”过来。这样子灵魂就会在欑的旁边游荡，寻机附在运气差的人的身上，借助他的身体爬上欑顶。给自己的灵魂完成一次解救。

　　小时候并不知道迷信的复杂，只管爱凑热闹。哪里有“牵欑”不管多远都跑去看，也屁颠屁颠地帮着牵。当有人爬上去的时候，男人女人都疯了似的全扑上去牵着欑狂奔，把个欑牵得像转飞轮似的。所有的人都在狂兴奋，我也狂兴奋，仰得脖子都快酸断了，瞎跟人一起哄叫：“起呀！起呀！”

　　有一次上欑的是个胖女人，爬了一半上不去，一副不死不活很虚弱的样子挂在欑一半的地方，把个蔑条坐得斜斜地歪向一边，说来也怪才那么丁点粗的蔑条给这么大的一个人折腾了半天居然不断。家里人在下面哭着叫着“起啊！起啊！”边上的人也帮着叫。乩婆说魂魄不够，一些人忙着跑去再“被”一次魂。等那干人回来，欑上的胖子女人似乎也多了点元气，闭着眼睛哭着说冷，嚷着要衣服穿，家里人急急急忙忙找了件衣服扔了上去，她仍旧闭着眼睛，但却像是看得见似的，一手攀着蔑条，另一只手慢吞吞地穿了起来，有条有理的。穿上后把扣子扣好了哭哭啼啼地攀上了欑顶。下面的人扯着喉咙问她是怎么死去的，上面的人兀自哭得没完没了的，大家只好齐力把欑拔下来，抬进中堂。她顺着欑爬到八仙桌上的交椅上，坐在交椅上像是受了很大冤屈似的边哭边扑腾，一不小心摔下了地，好像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倒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嚷着。那些人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套着她话。把死因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问她还有什么要求。折腾完了之后，那人说我要走了，就不再动弹了。乩婆端了碗清水烧了张符纸，用口含了喷在那女人脸上，女人醒来之后一片茫然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随即明白之后羞得夺门而出。死者的亲人忙拿起早准备好的红包和西洋参之类的补品追了出去。

　　小时候不知者无畏。现在每每听人讲起，虽很爱听，但总忍不住全身起鸡皮疙瘩。如若世间真有鬼，那必有神降之。过不了几天就是七月二九地藏王生日了。奶奶总是叫我帮她印佛纸，印得一双手黑黑的全是墨水。印出来都是衣服鞋帽的图案，每每问她，她其实也不太明白，操着半温州半洞头的口音说：“地藏王生日那天，会把所有的孤魂野鬼都收监，直到明年的清明节才能放出来。”所以地藏王生日这晚又是普世的日子，吃过晚饭后，人们在家门口隔几步就点一根香一根烛，并烧上一些印有衣服物品的佛纸和一些银纸，施舍孤魂野鬼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