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婉贞

　　我们老老少少一群人，井然有序地穿行在那条老路上，父亲在前，弟弟抱着女儿走在最后。一颗单薄的梨树长在路旁，开着细碎、纯白的小花，不知是谁在上面挂了一个红灯笼。那么静，那么美。

　　从家里到祖母的坟地是一段窄窄的山路，崎岖不平却风景独好。沿途到处可见大片的油菜花地。那眩眼的黄招来了大群的蜜蜂，舞动着春天的旋律。这些油菜花倒是每年都在这里等待，从未变过。可惜少了杜鹃花的那抹红。

　　从祖母去世的那年开始，清明节我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上坟的途中，采摘杜鹃花。杜鹃花长得随意，漫山遍野地铺展开来，那些鲜丽的花偏好长在陡峭处，是自我保护的姿态。我那时也野，看着花长得好，便非要冒点险：双手攀着小树枝，微微颤颤地爬上小陡坡，脚都没站稳，便拼命用手去勾……倒是没有摔着的时候。在一片山上到处“爬行”，寻找最出挑的杜鹃花，直到累得浑身冒汗，抱了满怀的花重回道路。那种舒畅的感觉至今难以忘怀。把杜鹃花整整齐齐地摆到祖母的坟头，觉得自己的一份努力是对祖母最真诚的怀念。

　　现在沿途竟然寻不到杜鹃花的影子，真是让人费解。我心有不甘，便离开“大部队”，从一条羊肠小道拐到了山坳处，四处寻找。倒是找到了几处长得稀稀落落的杜鹃花，没精打采的样子。唯独一株桃花在温煦的阳关下，悠哉、悠哉！这片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荒芜，惨淡？

　　祖母的坟地面朝大海，温暖舒适。坟头已经被整理的干干净净，应该是几位叔伯先于我们来扫墓了。几个孩子一到目的地，便兴奋的上串下跳，从一个墓地跑到另一个墓地，我任由孩子们欢快地撒野。小时候，我们经常在坟头上玩耍、聊天，没有什么忌讳。父亲和姐姐忙着烧各种祭品。我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石块上。

　　风从眼前滑过，带来一声叹息。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姨丈临死时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已完全干涸，眼睑无力而颓废地耷拉下来。但他突然用尽全力撑开双眼，从眼里射出一道炙热的光，这道光停留在我的视线里，焦灼着。我感到一阵恐惧紧紧揪住了我的心。我想移开双眼，但恐惧背后的那股吸引力驱使着我试图探入眼睛深处。他是否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火焰正在风中飘摇，临近熄灭。他是否希望我将实情告诉他，做一次公开的“宣判”。或许恰恰相反，他在期待我证实，家人的话不是善意的谎言，他的病情可以好转，生命还会延续。他还在留恋，深深地留恋生活。但他只能和死神做最后一次交易。

　　生和死是怎样的一场交易？我站起来为祖母上了一炷香，从小我就跟祖母特别亲，现在的记忆里还保存着祖母在门口张望我放学回家的场景。她对我的爱是心灵深处的一眼温泉。听说人在死亡的刹那，体重会即刻减少21克，而这21克被认定为灵魂的重量。或许此刻祖母的灵魂便在我的周围。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生老或是病死，只是岁月的抉择，当我们渡过苦海时，自有分晓。

　　天晴的那么放肆，甚至照亮了隐藏在心底的那个角落。小侄女兴冲冲地朝我跑来，抱着大把的野花。粉色的桃花，黄灿灿的油菜花，鲜红的杜鹃，她把花一股脑儿地放到我怀里，让我抱着满满的春天。她的脸被晒得红通通的，冒着汗的手试图把我拉向某处。她兴奋地告诉我，她爸爸找到了好多的杜鹃花，让我跟着她一起去摘。

　　山花烂漫、涛声阵阵，多么美好的春天。我把几个小家伙都召集起来，拽着大把的春色，一路向春。